明代文人生活与紫檀家具器用

在中国历史上，明代可以说是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时期。明代建国之初，面对百废待举的现实，明朝中央政府采取一系列有利于发展生产的措施（图1），奖励农耕垦荒，移民屯田、兴修水利，大力鼓励农民种植桑、棉、漆、桐，使农业生产很快得到恢得，调动农民了积极性。此外，还大力发展手工业的生产。元代统治者将手工业者视为“工奴”，将手工业者划归为“匠户”，凡划为“匠户”的手工业者不得改业。明代以降，解除了元朝时期对手工业者的人身限制，将全国居民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三类。其中被称为“匠户”的手工业者不仅可以自制产品出售，而且可以请求改业，或农或商不受限制。这些措施提高了手工业者的生产和创造的积极性，为手工业的发展提供了条件。所以，明代的陶瓷、漆器、纺织等手工业，均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并产生了我国古代最著名的百科全书《天工开物》和一些园艺、工艺等方面的专著《园冶》、《髹饰录》、《鲁班经》等书籍。

随着经济的繁荣，这时期的对外交流也较为频繁。为了扩大对外影响，发展对外关系，明帝国对于国际交往亦颇注意。洪武、永乐间，多次派遣使臣刘叔勉、马彬等人分赴爪哇、暹罗、满剌加、苏门答腊等国访问。永乐、宣德间，郑和率领大批船舶，七下南洋，促进了中外文化交流。伴随着郑和下西洋，产于东南亚一带的优质木材源源不断的输入国内，正如周起元所著《东西洋考》中所记载的那样：“我穆庙（即明穆宗）时除贩夷之律，于是五方之贾，熙熙水国，捆载珍奇，故异物不足述，而所贸金钱，岁无虑数十万，公私并赖，其殆天子之南库也。”

由于材源充足，民间的能工巧匠们可以心随所欲，纵情驰骋于斧凿之间，生产了大批硬木家具。由此，无论是宫廷贵族、富商巨贾，还是广大的市民，社会各阶层出现了争以搜罗硬木家具的习尚，相沿成风。由于经济的发达，也带动了文化事业的勃兴，特别是到了明代中后期的江南地区，商品经济繁荣，文化鼎盛，市民阶层兴起，作为市民阶层重要组成部分的明代文人，开始讲究生活品质，为了显示自已卓而不群的才艺，他们或著书立说，醉意书画，或留心园艺，钟情家居设计，他们以一种文人特有的灵性，共同关注着与自已居室生活息息相关的“于身为长物”的家具制造，并纷纷以材质名贵的家具器用点缀自已的居室雅斋，正如明人范濂《云间细目钞》记载：“细木家伙，如书桌、禅椅之类，余少年不曾一见，民间只用银杏金漆方桌。自莫廷韩与顾宋两公子用细木数件，亦从吴门购之。隆万以来，虽奴隶快甲之家，皆用细器，而微小之木匠，争列肆于郡治中。即嫁妆杂器，俱属之矣。纨绔豪奢，又以椐木不贵，凡床橱几桌，皆用花梨、瘿木、乌木、相思木与黄杨木，极其贵巧，动费万钱，亦俗之一靡也。”此外王志性《广志绎》也讲到：“姑苏人聪慧好古，亦善仿古法为之。……又如斋头清玩，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即物有雕镂，亦皆商、周、秦、汉之式。海内僻远，皆效尤之，此亦嘉、隆、万三朝为始盛之。”从王志性《广志绎》一书中可知，当时一些优质硬木如花梨、紫檀木制成的家具器用已经进入到民间，而尤为追求高古，讲究生活品质的明代文人所推崇。

一   明代文人所记的紫檀器用：

在明代文人的居室雅斋中，紫檀器用家具充盈其中，成为当时室内陈设的重要点缀。明代文人高濂所著的《遵生八笺》里，提到了书室中书房案头陈设有紫檀小几：“今吴中制有朱色小几，去倭差小，或如香案，更有紫檀花嵌，”。（图2）《遵生八笺》卷十四记载，明代文人的书房里，有紫檀制成的图匣:明代流行剔红雕嵌等文玩器物，雕刻名家辈出，其中就有不少精雕细嵌的紫檀图匣，“论剔紅倭漆雕刻鑲嵌器……又如雕刻宝嵌紫檀等器，其費心思工本亦為一代之絶。……嗣后有鮑天成、朱小松、王百户、朱滸崖、袁友竹、朱龙川、方古林辈皆能雕琢犀象香料紫檀图匣、香盒、扇坠簮鈕之类，种种奇巧，逈迈前人”。《遵生八笺》卷十五：“研匣，用古研一方，以豆瓣楠、紫檀為匣，或用花梨亦可，……笔床：笔床之之制，行世甚少，余得一古鎏金笔床，长六寸髙寸二分阔二寸八余，如一架，然上可卧笔四矢，以此為式，用紫檀乌木为之亦佳，……璧尺，有玉作尺余，見长二尺，厚六分，阔一寸五分者，人云尺璧。……图书匣，有宋剔紅三撞者，二撞者，有罩盖者，新剔紅黒二种，亦有二撞者，但方匣居多，有填漆者，有紫檀雕镂鑲嵌玉石者……臂閣：臂閣有以长样古玉璏為之者甚多，而雕花紫檀者亦常有之。……墨匣以紫檀、乌木、豆瓣楠为匣。……笔船，有紫檀乌木细鑲竹篾者，精甚有以牙玉為之者亦佳……。古琴新琴之辨，……近有銅琴石琴以紫檀乌木為琴者，皆失琴旨，虽美何取”

另外明代文人文震亨的《长物志》卷七“器具”里也有紫檀笔船、紫檀笔筒的记载，“笔筒，……紫檀、乌木、花梨亦间可用。笔船，紫檀、乌木细镶竹篾者可用，惟不可以牙玉为之”。《长物志》卷六记载当时文人书房里面所陈设的几榻：，“榻：坐髙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長七尺有奇，横一尺五寸，周設木格，中实湘竹，下座不虛，三面靠背，后背与两傍等，此榻之定式也。有古断紋者，有元螺钿者，其制自然古雅，忌有四足，或为螳螂腿，下承以板则可。近有大理石鑲者，有退光朱黑漆，中刻竹树，以粉填者，有新螺钿者，大非雅器，他如花楠、紫檀、乌木、花黎，照旧式制成，俱可用”。《长物志》卷七：“香炉三代秦汉鼎彞及官、哥、定窑、龙泉、宣窑皆以备赏鉴，非日用所宜，惟宣铜彞炉稍大者，最为适用，宋姜铸亦可……古人鼎彞俱有底盖，今人以木为之，乌木者最上，紫檀花梨俱可，忌菱花、葵花诸俗式。”

“笔筒：湘竹、栟櫚者佳，毛竹以古铜镶者为雅，紫檀、乌木、花梨亦间可用。”

“笔船：紫檀、乌木细镶竹篾者可用，惟不可以牙玉為之。”

“压尺：以紫檀、乌木为之”。

“……琴台：以河南郑州所造古郭公砖，上有方胜及象眼花者，以作琴台，取其中空发响。然此实宜置盆景及古石，当更制一小几，长过琴一尺，高二尺八寸，阔容三琴者為雅。坐用胡床，两手更便运动，须比他坐稍高，则手不费力，更有紫檀为边，以锡为池，水晶为面者，于台中置水蓄鱼藻，实俗制也。”

“笔，古有金银管、象管、玳瑁管、玻璃管、缕金绿沈管，近有紫檀雕花诸管，俱俗不可用。惟斑管最雅，不则竟用白竹。”

在明代文人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二·物部四》还记载江南盛茶的茶具“茶注”，也有用紫檀制成的。“茶注……吴中造者，紫檀为柄，圆玉为纽，置几案间，足称大雅。”

二   明代小说中反映的紫檀家具器用使用

以上是明代文人笔记里关于紫檀家具器用的记载，此外在明代流传下来的一些言情小说中，也有很多反映当时居室内部使用紫檀器用家具的记载。在明末方汝浩编著的社会言情小说《禅真逸室》一书中就记载在妙香寺的一处房间里，陈设有包括紫檀在内的多种家具。该书第七回记载：“赵婆引路，一同进去。转弯抹角，都是重门小壁，足过了六七进房子，方引入一间小房里。黎赛玉仔细看时，四围尽是鸳鸯板壁，退光黑漆的门扇，门口放一架铁力木嵌太湖石的屏风，正面挂一幅名人山水，侧边挂着四轴行书草字。屏风里一张金漆桌子，堆着经卷书籍，文房四宝、图书册页、多般玩器。左边傍壁，摆着一带藤穿嵌大理石背的一字交椅。右边铺着一张水磨紫檀万字凉床，铺陈齐整，挂一顶月白色轻罗帐幔，金帐钩桃红帐须。侧首挂着一张七弦古琴，琴边又斜悬着几枝箫管，一口宝剑。上面放着一张雕花描金供桌，侍奉一尊渗金的达摩祖师。”这段描述为今人了解明代居室内部的家具陈设情况提供了详实的佐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屋中右侧摆放的这张“紫檀万字凉床”。凉床是一种带有飘檐、踏步及花板的拔步床(图3)。《通俗常言疏证》引《荆钗记》：“可将冬暖夏凉描金漆拔步大凉床搬到十二间透明楼上。”这张紫檀万字凉床，做工精巧，装饰奢华，床面上铺陈齐整，床上的挂檐上挂一顶月白色轻罗帐幔，装饰有金帐钩桃红帐须，应是一件精雕细做的紫檀家具。这件紫檀大床虽然陈设在寺庙里的一间斗室，但是里面的陈设有经卷典籍、文房四宝、七弦古琴等，相当典雅别致，颇具文人气息，算得上是比较典型的明代文人的家居陈设。

另外在描写魏忠贤发迹史的小说《梼杌闲评》里描写兵部贪官崔呈秀豪宅里的陈设，其中就有紫檀家具，《梼杌闲评》第四十八回《转司马少华纳赂、贬凤阳臣恶投环》里写道：“文梓雕梁，花梨裁槛。绿窗紧密，层层又障珠帘；素壁泥封，处处更绣白巇。云母屏晶光夺目，大理榻皎洁宜人。紫檀架上，列许多诗文子史，果然十万牙签；沉香案头，摆几件钟瓶彝，尽是千年古物。”书中描写崔呈秀宅中有云母屏风、大理石榻，沉香大案，还有紫檀架，文中描写这件“列许多诗文子史，果然十万牙签”的紫檀架其实就是一种专为盛放文玩书籍的架格（图4），这种架格在传世于今的明式家具中多有出现（图5）。

凌蒙初的《二刻拍案惊奇》里也有关于紫檀家具器用的记载，该书卷二“小道士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里描写道：“到了第三日，胡大郎早来两边邀请对局，两人多应允了。各自打扮停当，到相国寺方丈里来。胡大郎同支公子早把利物摆在上面一张桌儿上，中间一张桌儿放着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枰，两个紫檀筒儿，贮着黑白两般云南窑棋子。两张椅东西对面放着，请两位棋师坐着交手，看的人只在两横长凳上坐。”

从上述引文可以看出，以紫檀打成的器用家具主要有以下几类（表1）：

紫檀器用的大量流行，是明代后期社会经济发展，民间争奇斗富、浮华之风盛行的一个重要表现，这种以紫檀家具器用为尚的浮奢风气引起了“崇尚节俭”的明思宗崇祯帝的警觉和不满，崇祯帝在位时，正是兵患频仍、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崇祯帝特下谕旨杜绝铺张浪费、禁止民间使用紫檀器用，《崇祯长编》卷一记载，明崇祯帝于崇祯十六年癸未十月，谕礼部：“迩来兵革频仍，灾祲叠见，内外大小臣工士庶等，全无省惕，奢侈相高，僭越王章，暴殄天物，朕甚恶之！……内外文武诸臣，俱宜省约，专力办贼。如有仍前奢靡宴乐，淫比行私，又拜谒馈遗，官箴罔顾者，许缉事衙门参来逮治。其官绅擅用黄蓝盖，士子擅用红紫衣履，并青绢盖者，庶民男女僭用锦绣纻绮，及金玉珠翠衣饰者，俱以违制论。衣袖不许过一尺五寸，器具不许用螺紫檀花梨等物，及铸造金银杯盘。在外抚按提学官大张榜示，严加禁约，违者参处。娼优胥隶，加等究治。”

综上所述，明代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以紫檀打造的家具器用，成为当时社会上富有阶层追求的目标，尤其为文人雅士所推崇，在文人居室雅斋内陈设的紫檀家具器用涉及品种广泛，举凡几案、桌榻、架格、凉床、茶具、文具，无所不包，这些紫檀家具器用，陈设在明窗净几的居室雅舍中，构成了文人家居陈设的一道风景线，成为明代文人家居生活的重要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