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紫檀卷草纹有束腰带托泥圈椅正名

紫檀卷草纹有束腰带托泥圈椅

若问哪一款古代家具是被红木厂家仿制最多者，毫无疑问，必是紫檀卷草纹带托泥圈椅了（图一）。然而，笔者在红木家具市场调研时，发现不少人竟然 将此圈椅称为“皇宫圈椅”或“皇宫椅”，何来此名？实令人诧异。笔者认为，这一叫法粗鄙简陋，既不科学，也不恰当，甚至有误导制作者和消费者之嫌，应该弃用。

图一

该圈椅一套4件，现藏故宫博物院，为清代宫廷旧藏，属二级文物。圈椅为清早期风格，比例协调，上方下圆，暗合天地，装饰恰当，纹饰细密，不觉有繁琐凌乱之感，腿足柔婉的曲线最是打动人心。其中一件曾在故宫钟粹宫“盛世琳琅——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朝玉器精品展”（2008年始）中作为文房陈设，展出时间较长，至2013年因改陈收入库房。

此椅最早见刊于刘敦桢主编的《中国古代建筑史》（建筑工业出版社，1980年）。是书《明、清一般城镇、住宅、园林及家具陈设》一节中列举的七件清代家具，就有一件该圈椅。此后，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珍赏》（1985年）及《明式家具研究》（1989年）中亦有收入。中国古代家具收藏和仿造的热潮，也随后而起，一时间风靡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此椅。由于此圈椅比一般圈椅体量大些，气质优雅，很受制作者和消费者喜爱，故而被大量仿制。后来又有了“皇宫圈椅”的“美誉”，更是大受追捧。然而，令人痛心的是，“皇宫圈椅”的名称，带来的是“皇宫气派”的联想，再加上对皇家用器的误解，仿制品的造型越来越粗笨，尺寸、用料一味加大，其简陋，难以入目。

其实，一些仿制品与图片的感觉已是相差甚多，更徨论实物比图片中更要秀美。笔者曾先后陪伴数名业内专家、行家至钟粹宫观摩此椅，所有人的反馈都 是没想到圈椅是如此纤秀，那么大众对于此椅的误解，就可想而知。虽然说仿制家具的造型、比例、工艺是否到位，有很多因素，但“皇宫椅”一名难辞其咎。

一 明清宫廷遗留的圈椅并非只此一套

“皇宫圈椅”一名的逻辑，或是出于这是“皇宫里的圈椅”的简称。孰不知，目前故宫博物院所藏椅具中，圈椅虽不算多，但其中为清代宫廷旧藏者也有十多件（套）之多，按前面的逻辑，哪一件不能称为“皇宫圈椅”？这里试举三例：

图二

黑漆嵌螺钿庭院仕女图圈椅（图二），明式造型，通体髹黑漆，漆色纯正，嵌薄螺钿装饰，镶嵌细腻，尤其是靠背板中部的庭院仕女图，纤细入微，人物形态生动，堪称妙手之作，约制于康熙时期。清人所绘《清人画胤禛朗吟阁图》中，雍正皇帝就坐在一个类似的黑漆嵌螺钿圈椅上，难得此椅不能称为“皇宫圈椅”？

黄花梨花卉螭龙纹带托泥圈椅（图三），清早期制，亦收入《明式家具研究》，王世襄先生认为是庸俗之例。此椅与紫檀卷草纹托泥圈椅在结体上有些相近似，都是有束腰，带托泥，但其束腰较高，且镶以浮雕花尾螭龙，腿足为三弯虎爪腿。此椅结构堆砌感强，装饰图案散漫，远不及紫檀卷草纹托泥圈椅，但以装饰图案论之，更接近“宫廷意趣”，比如靠背板上如意云纹开光中雕有似龙似兽的异兽；腿足肩部雕有龙首，转角雕火珠，为二龙戏珠之意。

图 三

红木寿字八宝纹圈椅（图四），此椅造型奇特，“几”字形椅圈近乎长方形，扶手出往上翘起。靠背板宽阔，浮雕图案。座面下承罗锅枨、卡子花。以宽板为踏枨，有轴头纳入腿足，不用时收进，用时翻出。圈椅靠背板上雕刻海水江崖，祥云弥漫，托起一个行书“寿”字，寓意万寿无疆。“寿”字周围饶以佛家八宝纹饰，即轮、螺、伞、盖、花、罐、鱼、肠纹。整体图案寓意吉祥，“寿”字书法特点近乾隆书法。

图四

以上三件圈椅与宫廷或帝王的关系，均比紫檀卷草纹带托泥圈椅更近一些，缘何唯独后者冠以“皇宫圈椅”之名，是不是也太轻率了。至于另有言论认为“皇宫圈椅”是指宫廷里最美的圈椅，也值得商榷，比如上举第一例就不遑多让。

二 紫檀卷草纹带托泥圈椅是苏作家具，而且极有可能是苏州本地制作

笔者曾撰文考证过此椅，认为是典型的苏作家具。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造办处江苏工匠制作呢？可能性不大。这件椅子的制作年代当为清代中早期，造办处初设于康熙初期，完善于雍正时期，极盛于乾隆时期。虽然康熙时期满文档案尚未翻译，莫知梗概，但从雍正、乾隆时期也可大致推断当时的制作情况。目前所知，雍正、乾隆时期造办处从事家具制作的木工、雕工最多也就十数人，根据造办处相关档案记载，这时的工匠基本来自广东，极少见有招雇其他地方的。换言之，宫廷造办处家具的制作，极少有苏作工匠参与。因此，包括此套圈椅在内，现在所见清代宫廷家具中有典型苏作特点者，其来源，或是作为地方制造的苏州或江宁织造承做，或是地方官员制作后进奉。

三 圈椅的定名暨家具的定名方法概谈

前已阐明，此套圈椅既非宫廷造办处制作，也不具有典型宫廷风格，是地道的苏作家具，只是清代宫廷使用过的众多圈椅中的一套。“皇宫圈椅”这个名称，显然不大适合，至于“皇宫椅”的叫法，故宫博物院现藏的数百把椅子皆可名之，更是荒谬了。而且从命名规范上看，皇宫是其属地，用来命名也不科学，那应该如何命名呢？

这四件圈椅在故宫博物院的原参考号为“緯一二五1”至“緯一二五4”，底账名称为“紫枟籐心圈椅”（“枟”为“檀”的异体字）。王世襄先生在《明式家具研究中》将该椅定名为“有束腰带托泥雕花圈椅”，备注材质为紫檀。而在《明式家具珍赏》中，定名为“清紫檀有束腰带托泥圈椅”。

时至今日，家具的定名可参考者，有《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工作手册》（以下简称《手册》）中的文物定名规范。《手册》明确提出 “文物定名应科学、准确、规范，做到‘观其名而直其貌’。虽然《手册》的示例中没有家具，但参照漆器或其他门类，家具可以按照 “年代” +“特征（工艺）” +“材质”+“形制”的方式定名，则此椅可定名为“清代雕花有束腰带托泥紫檀圈椅”。这个名称勉可指向该圈椅，但没有描述纹饰，识别性不强，也稍觉冗长。

故宫博物院的出版工作中，文物的命名方法是参考国家文物定名规范，稍加调整而成。对于器物本身，纹饰也是区别于其他器物的要素，故而在定名时可以加入纹饰，所以家具的命名也按照“年代” +“材质” + “特征（工艺）”+“纹饰” + “形制”的方式定名，即此椅可名为“清紫檀雕卷草纹有束腰带托泥圈椅”。器物的名称，还应该服从“简洁明了”的原则，故又可以处理如下：其一，对于古代家具，传世品以清代为多，明代次之，其他时代凤毛麟角，再加之断代往往比较笼统，做一个大致区间的判断，所以在家具的名称中，可以暂不强调年代，附注即可。其二，凡木器上的花纹，大多为雕刻，其次为镶嵌等工艺，所以“雕刻”工艺可以不在名称中强调，直接名为“××纹”或“××图”即可，默认为雕刻而成。所以此椅可以名为“紫檀卷草纹有束腰带托泥圈椅”。由于带托泥的圈椅基本都带有束腰，所以也可简化为“紫檀卷草纹带托泥圈椅”，至若口头俗称，“卷草纹圈椅”、“托泥圈椅”都勉可接受，唯“皇宫圈椅”这一粗鄙的名称，不该再叫下去了。

古人言，“名不正则言不顺”。 “皇宫圈椅”一名形成的认知形成关于“皇家”的联想，而由于对皇家家具认知的误区，比较粗浅的理解是：奢侈的、高档的、贵重的、气派的、土豪的。这些对紫檀卷草纹有束腰带托泥圈椅的误读进而影响部分制作者，将圈椅制作为粗笨的、繁琐的、堆砌的样式，完全无视圈椅本来的柔婉、精细、秀美，这是何等的不当！在此，有必要申明的是，宫廷家具并非艳俗不堪，尤其是清乾隆及以前所制作者，大多数还是主次分明，结构与装饰的君臣关系明确，威严而不失文雅，远不是现在人所谓的“土豪”。

如果从1921年出版的《中国家具》算起，中国古代家具的研究也不及百年，相比书画、陶瓷、玉器等门类，起步实在太晚，各个方面的研究也才刚刚开始，有太多的工作需要我们去做，与之不对等的是仿古家具业的急速发展，已经有领先其他门类的趋势，这固是好事。但是，相较庞大的仿古家具市场，理论研究和理论引导的力量，太过薄弱，与实际生产严重脱节，于是一些不规范、不合理的认知就扩散开来，对于家具的制作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片面的甚至极端的理解。中国古典家具，是一门艺术，其作为实用器，将走入越来越多的家庭。如果我们的下一代，生长的环境中摆放着在一些不正确的、低俗的审美下制作的家具，潜移默化，那是何等令人担忧的事情。

本文的目的不是咬文嚼字，也不是小题大做，更不只是为了推敲一件家具该如何命名，而是希望我们的仿古家具制作行业，多关注家具的研究成果，以更规范、合理的方式去理解、制作仿古家具，理解古人的生活情趣，体味其中深长的韵味，创造出具有民族精神，可以经久不衰的家具艺术。

“皇宫圈椅”这么可笑、低俗的名称，应该弃用。

【来源：传习草堂  编辑：中国红木艺术家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