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家具（上）

一总述：

我们曾经说过，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在其全部发展史中堪称高峰时代，可以认为是唐宋，尤其盛唐，而中国传统家具的高峰时期却在明代和清代前期。

家具属一种精细木作，其发展有赖于社会整体工艺水平的进一步提高和人的审美意趣更加精细化。如果说唐代的时代精神是以恢宏大度和豪放开朗为主流，其审美意趣当更偏重于较为宏观的方面，工艺水平也还有待更多的经验积累，明清则有所不同，比较更侧重于微观，审美趣味转向精细工巧、繁丽而富缛，在工艺技术方面也在此时才发展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度。也许这正是家具艺术此时才进入发展高峰的原因。

明式家具与清式家具的区分主要根据作品的风格、形式和水平。一般以清代乾隆为界。明代和盛清以前大致皆可纳入为明式。清式则指乾隆以后直到清末民初。明式与清式相比，水平更高。明式家具之造型完美、格调典雅、装饰得体、工艺技术精良，是历史上其他时代无法比拟的。明式家具继承了宋元的优秀成果。明代中期以后，社会经济高度发展，并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城市空前繁荣，市民文化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家具艺术的发展得到了巨大的推动力。清初国家尚未大定，无暇顾及艺术，经济也有待恢复。到了康熙时期，军事上、政治上都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百业待兴，焦点已转移到经济的发展。随着政权的进一步巩固和强化，文化方面明显出现了满汉合流的趋势，家具艺术也才能够在明代已取得的高度成就上继续发展。清初家具带有浓厚的明式家具特点，仍具有很高的水平和美学价值，精品众多。乾隆时，家具得到了上层的推动而加速发展，一方面根据统治阶层的趣味而创新，同时渗入了西方的某些因素，大大丰富了中国家具史的内容。现代北京宫殿和皇家园林中还保存不少这时期的作品，可谓佳作纷呈，目不暇接。

但自此以后，由于社会的诸多弊端，农民运动风起云涌，列强侵凌，封建皇朝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国力加速衰落，审美趣味也日趋猥锁，家具艺术也走向了没落，与乾隆以来所谓“乾隆风格”的审美风气不无关联，虽精致纤巧，炫人耳目，而堆砌造作，烦细琐屑，虚伪矫饰，艺术趣味已日趋低下。但此种风气，又不惟家具如此，凡乾嘉以后的陶瓷、雕塑、玉器、牙吕、珐琅、料器等诸多相关的艺术，皆无例外。

家具的陈设格局涉及到使用和构图两个方面，可分为规则式和不规则式两种，前者依照明显的轴线对称方式布置，易于形成庄重平稳的气氛，一般宫廷和庙宇殿堂都采此式，在民居堂屋也很普遍，只有园林较为自由，以怡情适性。总的来说，传统室内家具的陈设方式以稳定疑重的风格为主，在对称构图中表现出明显的同一性，在向心组合中求得稳定性。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儒学礼教观念造成的，讲究简练明确的位序，严格遵守传统伦理的逻辑关系，所谓“立必端直，处心廉方”，日久天长，便成了规范。

不论哪种格局，总以有分有聚、虚实相间为原则。老子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前后相随，恒也”，是家具构图的关键，也是达到稳定的和谐的途径。这不仅反映在家具的陈设格局上，还反映在家具的造型、色彩和质感中，在诸多因素之间建立起联系的纽带。总的来说，家具“繁简不同，寒暑各异，高堂广榭，曲房奥室，各有所宜”，其体量、数量、丰俭不一，主要取决于空间的大小，受到构成空间的制约。一般以简少为佳，如文震亨所说，“几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简而裁也”（《长物志》）》

二明式家具：

明式家具的成就

明式家具的成就体现在诸多方面。

一、讲究使用功能。家具，本质上是供人们日常生活起居使用并以人体尺度和人体活动规律为依据的用具，不是纯艺术品，不能脱离功能适用这一基本前提。注重人体尺度，注重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是明式家具首先具有的特点。

二、造型优美。明式家具造型有美好的比例，寓变化于统一，柔曲与刚直相宜，线型富于弹性，而且雕饰繁简得当，髹饰精美光洁。

三、结构科学，构造合理。中国工匠对木材材性的了解及其利用早已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经验，无钉榫卯构造技术的卓越成就在作为细木工的家具工艺上体现得更为充分，对于世界木工工艺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明式家具代表着中国细木工工艺发展的高峰。构造是指在整体结构形式确定的前提下，家具的各个部件之间的局部连接方法。构造必须满足结构的要求，如折叠结构就要求保证其实现可折叠性能的构造；板式结构的部件不仅是围护件，同时也是受力件等。中国家具都不用钉，也很少用胶，主要采用榫卯构造来连结各部件，有时只为辅助加固而使用竹钉、木钉和鱼鳔。明式家具的榫卯构造已臻至善，十分丰富多样，可满足各不同结构各不同部位的要求，如格角榫、综角榫、托角榫、抱肩榫、长短榫、勾挂榫、燕尾榫、案带榫、夹头榫、插肩榫、削丁榫、巴掌榫、硬格肩榫、飘肩榫、明榫、暗榫、闷榫、穿榫、挂榫、走马榫、盖头榫，等等，不仅于此，实际运用时还有各种创造。

四、十分讲究材质的选择。明式家具使用的木材，纹理优美、色泽光润、质地纯净、手感细腻、坚固致密。此种木材，大多属硬木，又称细木。家具在明代的加速发展，首先与社会需求有关。明范濂《云间据目抄）就记载了隆庆、万历以来人们对细木家具的追求：“细木家伙，如书桌、禅椅之类，余少年曾不一见。民间止用银杏，金漆方桌。… … 隆万以来，虽奴隶、快甲之家，皆用细器，而徽之小木匠，争列肆于郡治中，即嫁装、杂器，俱属之矣。纵垮豪奢，又以榉木不足贵，凡床、厨、几、桌皆用花梨、瘿木、乌木、相思木与黄杨木，极其贵巧，动费万钱，亦俗之一靡也。”这说明制作硬木家具有着广泛的社会需求。隆万以降直到盛清，硬木家具盛行不衰，大量的传世家具就是证明。硬木材群的比重大约在0 . 7 ～1 或大于1 ，如紫檀、黄花梨、鸡翅木、铁梨木、乌木、花梨、红木（酸枝）、檀桢木等。传世的明清家具珍品几乎都是用这一材群制造的。竹子也可用于家具，凡木材能制作的也都可以用竹子制作，竹子家具盛行于江南、华南一带。

五、文化品味高，具有浓郁的中国气派。明式家具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其造型和装饰，并不只注目于美观，更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以及一整套中国传统伦理观、道德观、自然观和审美观的体现。这些观念，影响着家具的方方面面。明式家具特别注重发掘木材本身的纹理美，色泽美，反映出中国人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观念。圈椅上圆下方，体现着古人天圆地方的观念。坐椅的座屉全是方形或矩形，折射出古人对品德和行为方正的追求。明式家具是浓郁的中国本土文化的积淀，具有极高的文化品味和泱泱大国的气派。

明式家具种类庞杂，分类标准也有不同，或按结构方式分类，或依其使用功能提出六大类别，即杌椅类、几案类、橱柜类、床榻类、台架类和屏座类。本书大致采用后一种分类法，并将之别为坐具、卧具、承具、庋具、屏具、架具和杂项共七大类（图1~5）。

图1

图1 1杌凳 2杌凳 3杌凳 4杌凳 5杌凳 6马扎 7凳 8墩 9墩 10条凳 11春凳 12靠背椅 13灯挂椅 14玫瑰椅 15 梳背椅

图2

图2 1南官帽椅 2四出头官帽椅 3直背交椅 4直背交椅 5曲背交椅 6曲背交椅 7圈椅 8圈椅 9圈椅 10炕几 11炕几 12炕几 13条案 14平头案

图3

图3 1半圆桌 2一脚三牙方桌 3矮橱 4平头案 5翘头案 6琴几 7闷户橱 8躺箱 9矮柜 10书架 11书架 12书架 13亮格柜 14圆角柜 15方角柜 16四件柜 17四件柜

图4

图4 1架子床 2榻 3榻 4架子床 5木榻 6木榻 7架子床 8小柜 9香几 10镜架 11脚踏 12儿童床 13面盆架 14面盆架 15衣架 16灯架 17灯架

图5 榫卯结构

图6明紫檀南官帽椅

坐具

坐具类又可细分为凳、墩、椅和宝座四个亚类。

凳的特点是有座面和腿而无扶手、靠背，又有小凳、杌凳、条凳、春凳、交杌和禅凳之分。小凳较小，座高一般低于300 毫米，结构和工艺都比较简单，在宋画上已多见。较大者称杌凳，座高大于400 毫米，座面多方形或长方形，使用很广，上至宫廷下至民居，处处可见。杌凳又有束腰和无束腰两种，束腰就是座面与腿部之间向内收缩的部分。有束腰者较高级，腿多用方材，腿端不作直端，而向外或向内兜转，称“马蹄”，向外兜转达者称“外翻马蹄”，向内者称“内翻马蹄 ”。无束腰者较简单，腿多用圆材或外圆内方，腿端不作兜转，径以直端落地。若凳面呈窄条形则称条凳，座面长宽比一般大于1：2，凳面多为实心木板，不用攒边做法，凳腿在两个方向都有“侧腿”，与建筑上所称的“侧脚”相类，即四腿都向内倾斜，全凳下宽上窄。条凳在民间使用十分普遍。春凳的凳面也是长方，但比条凳宽得多，多用攒边作法，芯为棕藤屉面。还有一种“二人凳”，也是春凳的一种，座面长边是宽边的二倍，多用于闺房和卧室。交杌为折叠结构，座面多为软屉，携带轻便，俗称“马扎”。用于上马下马的交杌，座面为刚性材，可上折。禅凳为禅僧或文士所用，静坐参禅、修身养性，常置于书斋、禅房，特点是座面方形，较大，可结跏坐即盘腿而坐，多采用棕藤面。

墩与凳一样，也没有靠背，但整体呈鼓形，用实木板为座面，不用棕藤屉，多圆形，上置棉垫，外罩锦袱，故又有“绣墩”之称。还有一种模仿鼓的造型，有弦纹和鼓钉，又称“鼓墩”。鼓墩有“开光”和“不开光”两种，前者在墩腹留有较大的通透光洞，可看出是从藤墩演变而来。因用材和形象之不同，墩又有绣墩，瓜棱墩、树根墩、藤墩、石墩之别。

椅类是有靠背或同时又有扶手的坐具，又可细分为靠背椅、扶手椅、圈棍和交椅四种。

图7明黄花梨圈椅

靠背椅只有靠背，没有扶手，两条后腿穿过座面向上延伸交于搭脑，搭脑一般不挑出，中用独板或打槽装板做成曲线靠背，在明式椅中已成定式。若搭脑向两侧挑出，则称灯挂椅，也很常见。还有一种屏背椅，以独屏或三扇屏作靠背。若靠背由多根略具曲度的圆棍组成，则称梳背椅。

扶手椅有靠背又有扶手，有玫瑰椅、四出头官帽椅、南官帽椅和禅椅数种。玫瑰的座屉高与其他椅子基本相同，只是靠背低于一般椅背，扶手和靠背高度相差不大，多用直形圆棍组成。在靠背（或扶手）所围框内常装三面券口牙条，落于一根横牚上，牚下安短柱或卡子花。四出头官帽椅的“四出头”是指搭脑向两端挑出，左右扶手也各向前挑出，多用长方形藤屉座，前面腿间饰以牙板或券口牙板，扶手下安一根曲形“镰把棍”，是明式椅的典型式样。以此为基本型，还有一些变体。南官帽椅与四出头官帽椅基本相同，只是搭脑和扶手皆不挑出。禅椅多取四出头官帽椅式或南官帽椅式，只是椅盘尺寸大，用材多取树木天然枝干，很少雕饰，以示质朴，也有的用高级硬木制作（图6）。

圈椅俗称“罗圈椅”，最突出的特征是有一个圆形的靠背，搭脑向侧前方顺势而下，与扶手在一起，形成一个婉转流畅的圆圈。圈头多数前挑（图7）。

交椅就是折叠椅，座面大多为丝绳编织的软屉，便于折叠，又分直背、圆背、躺式和连体式四种。明《三才图绘》和仇英《梧竹草堂图》都有躺式交椅的形象。连体交椅供二人或三人同坐。

宝座类布置在宫廷、行宫、王府殿堂内正中最重要的部位，尺寸比椅大，比榻小，座面长方，其扶手和靠背大都是实芯板，上雕花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