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迥异的鸡翅木家具

明清家具中所用良材一般都以颜色特点命名，例如紫檀木、黄花梨木、红木等等。另外，乌木、铁力木也是以能够想象出的颜色命名，唯独鸡翅木却以纹理命名，可见其木质纹理之美丽。鸡翅木家具存世量不多，却延续了明清两代，直到民国，仍受文人墨客、达官富贾喜欢，故很久以来，拥有鸡翅木家具成为某些人的时尚。鸡翅木家具极富传奇色彩，许多人弄不清其内涵，以讹传讹的现象时有发生。收藏者把道听途说的知识饶有兴趣地传播，使鉴别、欣赏鸡翅木家具完全成为个人感受，而这种感受又因人而异，无法上升到理论，久而久之，使鸡翅木家具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迄今为止，没见有任何文章专门论述一下鸡翅木家具，学者们对鸡翅木家具常常一笔带过，不做追究。收藏者则把道听途说的知识饶有兴趣地传播，使鉴别、欣赏鸡翅木的家具完全成为个人感受，而这种感受又因人而异，无法上升到理论高度。在明清家具的研究中，鸡翅木家具长时间补置于空白地带，研究者绕道而行，收藏者则盲目追求。

鸡翅木的写法很多，亦有作鸂鶒木或杞梓木者。“鸂鶒”（音西翅），古书上指一种类似鸳鸯的水鸟，鸳鸯常见，所以可以想象鸂鶒的模样。鸳鸯的毛色美丽，变幻多样，被文人用于爱情的象征。鸂鶒作为木材的命名，足见古人用心良苦。“杞梓”（音起紫），与鸡翅木音近似，不排除讹音。梓木为良材，适于雕版，印刷业中过去把付型叫做付梓，即源于此。梓树的文字记载较早，《诗经·小雅》中有“维桑与梓，必恭敬上”之句。后人就将桑梓作为故乡的代名词。

不管鸂鶒木还是杞梓出现早于鸡翅木与否，作为以纹理形象命名的鸡翅木，还是贴切并最易让人接受的。有关鸡翅木家具的一切传说，都源于它漂亮超常的木质纹理。文人赋予它的形象特征，摆脱了以颜色为关注点的普遍原则，使鸡翅木在明清家具上独树一帜。

从存世品看，鸡翅木家具制年代跨度极大，由明至清至民国，其风格也因地域不同、年代不同而多种多样。明式鸡翅木家具中，大部分做工与黄花梨家具一模一样，远观造型则无法分辨其材质。而清式鸡翅木家具的地域特点十足，明显有别于明式。民国以后，文人的推波助澜，使鸡翅木家具地位一直不衰，但造型与式样去耐不住社会低俗的需求，在迎合市场中，鸡翅木家具已堕落到徒有其名的地步。

由于鸡翅木家具生产年代跨度大，所用材质一代一代地替代，故分辨它时很难找出一个统一标准。纹理中，鸡翅木有清晰排列整齐宛如羽翅张开者，也有丝缕细腻变化不多者；色泽上，有灰黑无光令人迟疑者，也有黑黄相间一望便知者；仅以材质本身而言，文人与商人一道，为苦苦寻求各类鸡翅木付出了大量劳动。鸡翅木家具的数量远不如紫檀、黄花梨、红木家具多，但其名气之大，似乎与其身份不符，这就是我们常常感到困惑的原因。

鸡翅木卷草纹靠背南官帽椅

明代鸡翅木家具

尽管鸡翅木家具存世量小，但各个时期仍有作品，几乎每一品种都可以找到。最多的当属椅具，明式家具中椅具的几种主要式样，官帽椅(俗称四出头)、圈椅、南官帽椅、玫瑰椅以及交椅，鸡翅木都有佳作。图中的南官帽椅，搭脑与扶手都采用挖烟袋锅的做法是，是一种年代较早的施工手法；靠背板的纹饰也明味十足，如意云头减地起线，单纯卷草纹舒展大方；细藤软屉；步步高脚枨都与标准明式家具无异；唯独特殊的是在座面下沿，周围加一横枨，罗锅枨上的矮老不象常规直接顶住座面，而是与横枨相连，从设计角度上讲，此举似乎有蛇足之嫌，但它却是鸡翅木家具产地有别于苏做的符号。总体上讲，这类椅子与黄花梨等明式家具无本质区别，制做年代也应与其相符。而图中的台座式榻，以攒框分格加券口为主体结构，上盖交圈边框，下置托泥式足，此类做工的榻存世极少见，风格奇古，有宋人十八学士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为证。这种光素不雕，并减少曲线装饰的明式家具，鸡翅木家具中为多，明显可以看出文人以表现木质纹理为中心的设计思路。例如《明式家具珍赏》中的第102图的平头案，第139图的圆角柜；《清代家具》中的第103图的圆角柜，都属于这一类。插图中的素牙板夹头榫翘头案，小翘头，素牙板，素券口，只在脚部起棱装饰，也是宜少不宜多。请注意一下典型明式风格的鸡翅木家具，就会发现以下两个特点：第一、光素，几乎不施雕工。古人已明确鸡翅木做家具的追求是表现纹理，而不是表现工匠的雕工技巧，故不雕或尽可能少雕为设计原始出发点，这些最初的动机就是鸡翅木风靡以后几百年的根源，鸡翅木的名声与明代家具的制做者显然有着因果关系，这种困果还是来自明代文人崇尚自然的生活观。第二、明代鸡翅木家具风格简洁，用料较小。这是我多年观察总结出来的结论。典型明代鸡翅木家具从未见过大料，即便是偶尔做大件家具，也以框架为体，其余地方要不拼接另一种木质，要不索性通透。比如前述台座式榻，榻原本是大件家具，一般料都大，而这件台座式榻的腿部没有黄花梨木等常见的壮硕腿足，而是以小攒大，以结构美减少用料小的视觉缺陷。又比如，《明式家具珍赏》与《清代家具》中的鸡翅木圆角柜，都是将够一米或不够一米的小柜，几乎是放在地上最小的柜子了。不见大料，应是明代鸡翅木这一树种长不成大材的佐证。这一规律，绝不是偶然。

鸡翅木素卷口台座式榻

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明代鸡翅木家具虽然不很多，但仍有规律可循，若把它放在明代人文背景中，似乎更容易看清鸡翅木家具的特殊性。这一特殊性不仅仅表现在木质命名的唯一思路--以纹理为中心。更重要的是明人崇尚自然生活观的一个具体体现。应该说，这一点比鸡翅木家具自身还要重要。

清代鸡翅木家具

鸡翅木攒靠背板官帽椅

清代鸡翅木家具比较复杂，首先是生产年代跨度大，从清早期一直延续至民国；其次是生产地区广，南方不少地区都有生产，做工手法有异；再有就是材质来源多头，情况复杂。由于鸡翅木在明代名声远播，基础好，入清以后仍受文人青睐，这就难免被商人利用，于是各种"鸡翅木"陆续登场亮相，使问题复杂化了。

图中的官帽椅为明式典型椅具，虽属光素一类，但做工已显露清式手法：前腿与鹅脖两木分做，重装饰轻结构；靠背椅不是独板，而是攒框分三截装芯板；没有设置连帮棍；靠背板上部落膛起鼓。这些说明此椅已由明式向清式过渡。若不做细致分析，就不会发现明代与清早期同属明式家具的异同。而图中的半圆桌也为清初作品，牙板与腿曲线相接成优美壶门；霸王枨小而有效；管脚枨下的条变成两个坠角牙；与一般半圆桌不同的是管脚枨没有交圈，后面直边未设。从力学角度上讲，此桌强度大大减弱。这里有一个猜测，这是否就是早期半圆桌的特点?我们注意到明代家具中没有半圆桌这一品种，这对半圆桌最原始的摆放应该是背对背拼成圆桌，而不是象一般清式家具左右摆放，强调装饰功能。我们能够看到的大量的半圆桌都是交圈管脚枨，清中期以后大部分还带脚踏，研究一下变化规律，明显可以看出后期的半圆桌已从实用走向装饰。

鸡翅木四面平小方凳

进入清朝中期，鸡翅木家具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受同时期其它优良材质家具的影响，鸡翅木迫不得已改变了自己的初衷，把表现木质纹理的原则放弃了一半。这一时期，黄花梨家具和紫檀家具做工穷极工巧，以繁缛表现奢华。鸡翅木终于没有耐住寂寞，开始注意雕工与纹理并重。插图中的多宝格，成对，殊为难得。多宝格是清雍正才出现的品种，到了乾隆一朝大量生产，以期迎合乾隆时期朝野收藏古董之风。明朝的架格与清朝的多宝格设计思想不同，前者朴实无华，足为展现放置其中的艺术品；而后者本身就是艺术品，试图展现自身。基于这一原则，清式多宝格开始以雕工为装饰手段，由简及繁，由雅到俗，以致晚清和民国的多宝格均俗不可耐。此时多宝格雕工文雅，装饰不多，兼顾木质纹理展现，在鸡翅木家具中仍属成功之作。插图中的大翘头案，在鸡翅木家具中不太多见，夹头榫，牙板施以雕工，做草凤纹；两侧的挡板又面雕灵芝，纹饰细腻中透着粗犷。

鸡翅木仿青铜器供桌

进入清朝晚期，鸡翅木仍旧得到各路人士喜爱。例如图中的供桌，式样古怪，仿青铜造型，这样造型的家具在同光中兴之前从未有过，原因是这一时期以罗振玉、吴大瀓等人为首，研究金石学之风大盛，凡与金石有关的文物在清末曾一度名声大噪，身价不凡，青铜式样的供桌应运而生，只供陈设，向乎没有使用价值。用鸡翅木制做此供桌，使纹理与式样双双得以展示，应该是设计者的初衰。供桌面板边沿雕二方连续回纹，四角与中间出戟，均为青铜器装饰的常见手法，用在家具上，别具一格。

鸡翅木家具的做工

鸡翅木家具的做工复杂，明代作品与黄花梨家具、紫檀家具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细细体会，才可以发现鸡翅木家具用料仔细一些，什么都做得较小，非常吝惜材料。例如图中小方凳，三碰肩，棕角榫，省料省工，连尺寸都小，可谓典型。入清之后，早期受明朝朴素之风影响，若有雕工装饰，也适可而止。插图中的三屏风式罗汉床，高围板，三弯腿，腿较细，牙板较窄，腿部两侧之间加一横枨，以弥补强度不足；围子下部为板，上部攒风车连续图案；此两点与常见明式做工手法的罗汉床有异，原因是产地不同。这只罗汉床应为福建地区作品。福建地区近年发现大批明式家具，与以前已有定论的明式家具存在很大差异，主要是拙笨高大，猛一看年代较早，细一琢磨年代还是不够。材质中有些木种很难辨识，尚没结论。显然，这只罗汉床仍注重展示鸡翅木纹理，否则没有必要在围子下部用整板，全部攒插完全可以。

清代鸡翅木家具的做工往往比明代做工怪异，我见过的清代鸡翅木家具，其做工往往与典型的明清家具多少有些出人，参见一下《明式家具珍赏》的第71图；《清代家具》的第87图、第98图；《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中的第33图，这些作品应该都不是苏广两做的。鸡翅木家具除福建地区较多外，江苏南通地区也发现不少。产地不同，做工手法一定不同，这是中国古代家具形成流派的基础。鸡翅木家具由于存世量太少，过去少有重视，还有待今后发掘。

鸡翅木的辨识

鸡翅木的品种很多，历史上文人的倾心青睐，商贾达官的附庸风雅，使之成为贵族，追逐者众。早期的鸡翅木应是一个罕见的树种，推断无大树。被文人赋予美丽的头冠之后，鸡翅木的性质变得非常精神化。我曾猜想古人在玩文字游戏，鸡吉谐音，凡明清两代文物上有鸡必定喻吉，任何有关吉祥图案的书都有此解。所以迫使我猜想鸡翅木名称的喻意，如此说成立，鸡翅木中连续出现替代品就顺理成章了。

鸡翅木大体可分为三类

老鸡翅木。凡明代鸡翅木家具以及清早期的部分家具都使用这种鸡翅木。区分老鸡翅木并不难，首先是份量，老鸡翅木体轻，在硬木家族中最轻，甚至抵不上有些"柴木"，比如榉木。一件鸡翅木家具，掂一掂份量就可以知道是不是老鸡翅木；其次是颜色，老鸡翅木色灰，尤其年久失蜡以后，其颜色土灰，难看之极。上蜡之后，颜色略浅，鸡翅纹理才可分辨；三是纹理不甚明显，老鸡翅木不如想象那么美丽，经验不足者常常与铁力木混淆。但分辨老鸡翅木有一简便可行的办法：立起指甲与木纹形成90度方向轻轻划过，平滑无碍者是老鸡翅木，随纹理有跳跃感者为铁力木。老鸡翅木纤维柔韧，能胜任一般雕刻，极细的雕刻在明式鸡翅木家具上未见，说明了鸡翅木材质的局限。

新鸡翅木。这里所说的新鸡翅木仍是清代产品。清中期至清晚期，老鸡翅木告罄，新鸡翅木登场。新鸡翅木颜色略重，呈棕色，纹理中颜色略黄；体重较重，与老鸡翅木从份量就可以区分；纹理明显，新鸡翅木在常人眼中比老鸡翅木漂亮。新鸡翅木纤维粗，韧性好，不易雕刻，故凡用新鸡翅木雕刻者都显粗糙。新鸡翅木来源复杂，品种较多，有好有坏，产地应该不止一两处，从家具角度，知道就要可以了，不必深究，去钻牛角，否则会误入歧途。

假鸡翅木。本来没有假鸡翅木之说，为了有别于老新鸡翅木，只好用"假"字区别。这种假鸡翅木是近些年从非洲进口的，与前述两类感觉不是同一树种，这种假鸡翅木纹理异常美丽，对老鸡翅木有所了解的人，一看这种木头就会认为俗不可耐，漂亮得过于夸张；颜色上它一反老鸡翅木的收敛，黑黄相间，艳俗不堪；份量上也过重，与红木类似；最为难受的是，假鸡翅木施工时有一股臭味，非常难闻，广东人称之为"见光乌"，浙江人称之为"东京木"，苏州人称之为"沙桐木"。凡用此类"鸡翅木"所做的家具，必赝无疑。

鸡翅木家具的跨度至少有五百年，这其中有文人的推崇，商人的蛊惑。鸡翅木家具象一个性格古怪的人，让人捉摸不透。就木质本身，它换了多少拨，至今无法弄清。了解鸡翅木的物理性能，是为了在鉴别明清家具时有一个参考，不至于发生大的偏差。

结论

鸡翅木家具在明清家具中比例很小，但个性十分突出。它不象黄花梨家具文人化倾向那样明显，也没有紫檀家具那样沉穆雍容。鸡翅木家具周旋于文人与商贾之间，迎合着高雅与低俗。因为如此，鸡翅木家具风格迥异，适应着社会各个阶层的需求。

在家具设计中，把木质纹理因素放在首要位置上的，只有鸡翅木。黄花梨家具重造型，紫檀家具重雕工，鸡翅木家具重纹理。后者这种非人工因素的展现，是中国古代家具设计理论的闪光点。我们惊讶古人这种超前的审美意趣，把非人工的理念悄悄地融进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家具中，强调人与自然共荣的生存哲学，这的确高人一筹。可惜的是，明代文人的这种近乎矫情的行为，没有被大多数人理解，世俗逐渐占了上风，鸡翅木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少有人知道鸡翅木最早使用者的良苦用心，背离明代文人初衰的作品随着社会的需求一件件问世，一代代流传。

也正是这个机会，给了我们接近、研究、收藏鸡翅木家具的条件，并了解它发展的过程，分析它内在的成因。把家具研究这一单纯的课题，放在当朝当代的历史人文环境中，就会发现感知先哲们苦心积虑的生存哲学。中国古代家具这些年备受国内外研究者及收藏家的青睐，这是不容忽视的潜在因素。